三春酒满

【早安!玛卡巴卡!】
“求同存异,保重身体,好好吃饭。”

《庸俗爱情故事》


他想了很久,还是打算回母校去看一看。


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,就当是和自己念念不忘的青春最后告一个别。


他是这样在心里对自己说的。







秋初,傍晚时分。


他踩着最后一点暮色踏入家门的时候,和往常一样,妻子已经到家有一段时间了。


厨房里正飘出葱花的香气和滋啦滋啦的油爆声。


“你回来啦!”听到开门声,妻子系着刚买的碎花围裙,拿着锅铲从里间探出了头。


她笑着同他说,“快换下外套去洗洗手,晚饭马上就好了!”


“欸,好。”他放下钥匙,一边换上妻子刚买的毛绒棉拖,一边平淡地回应着,然后随手把背包挂在了玄关的衣架上。


水龙头里的水哗哗地往外流,他想着今天同学群里的消息,出了会儿神,直到听见妻子叫他,他才匆忙放掉水池里的水,胡乱用毛巾擦了下手,然后走出了卫生间。


饭桌上正摆着两菜一汤,一凉两热,红艳的枸杞子零星点缀着翠绿的苦瓜片放在剔透的玻璃碗里,旁边是置着一盘酱汁浓稠的素烧鲍鱼,正中央的白瓷大碗里乘着的是热气腾腾的冬瓜虾仁汤。


很温馨平淡,也很日常。


妻子开了电饭煲,递了他一碗白饭,又替他舀了一汤碗冬瓜虾仁,这才问道:“你怎么在里面待了那么久呀?我都叫了你好几声了。”


“没事,就是工作上有点事情,想着想着就出了回神。”他答。


“工作上的事情,麻烦吗?”妻子问,顺便夹了一筷子杏鲍菇肉片放进他的碗里。


他扒了一口饭然后说:“不麻烦,我已经想明白了。”


“哎,你慢点,又没人和你抢。”妻子说着把那个蓝底白瓷的汤碗往他面前推了推。


于是他又把头埋进了汤碗里。


妻子的手艺是真的没话说,结婚后日日水平见涨,炖煮过新鲜弹嫩虾肉的汤汁全都熬进了冬瓜块儿里,入口即化,一口热汤下去能鲜掉舌头。


可惜他现在有点食不知味,满脑子想着的都是怎么和妻子开口提这件事。


还没等他想好,妻子却先开口了。


“哎对了,你知道么?咱们母校马上就要开七十周年的校庆了,今天我们以前那个宿舍群还在说这件事。”


“嗯,是嘛,我都忘了,”他心里一跳,面色不改,“原来我们都毕业这么久了啊,感觉踏出校门好像就是昨天的事情。”


“当然已经很久啦,”妻说,“算起来,我们从工作到结婚,已经走过好几年了呢。”


他咽下口汤,低低回了句:“也是。”


“今天我以前的那些姐妹还说,都要挤出时间来回去看看,毕竟各自分开这么久了,说什么也要趁着个机会回去聚一聚。”


“嗯,挺好的。”他说。


“所以……你呢?要不要也回去看看。你的带薪假不是还没有休嘛。”妻子坐在对面,隔着热汤四散的热气和他说着话,连声音都被染上了点似有似无的飘渺。


他喉结上下一滚,又夹起一片碧绿的苦瓜,开口说道:“我再想想吧,最近月末,单位也挺忙的。”


“哦,那行。”妻子托着脸看他,“其实我觉得你回去看看也挺好想,你和你的那群朋友不也很久没见面了么。”


他想着当初那张脸,口里一涩,仿佛方才所有尝不出苦味的苦瓜,都在这个时候一起作起了怪。


“放心放心,”那边妻子还在轻快地说道,“我才不会和你一起去你那边的聚会的,我呀,要和我的小姐妹们好好聚一聚。”


他点了点头,默不作声地继续嚼着白米。


妻子站起身,又给他添了半碗饭。






吃过饭之后,妻子去批改学生的作业,他带着胶皮手套在水池边刷洗碗盘。


心思却早就不在眼前。


事实上,交给二十岁的他来幻想,他是怎样也不会想到,年近而立的生活,会是现在这个模样。


甚至是他从事的工作,定居的城市,睡在他身旁的人、他现在的妻子,也和他曾经幻想中的完全不一样。


那时他还年轻,还拥有少年赤子的胸膛,青春的火焰跳动着像是永远不会熄灭,他以为的一生挚爱就坐在身旁,听他抱着吉他慢慢地唱。


而现在……


他关了水龙头,把洗干净的碗碟放进橱柜里,然后出去,从客厅的角落里翻找出他以前最心爱的那把吉他。


他已经很久没碰过它了,连日常的保养都交给了妻子打理,所以在他手指触碰到吉他弦的那一刻,突然感到一阵说不清的生疏。


妻子正好出来煮咖啡,看见他坐在沙发上调音,语气里竟然有着莫名的惊喜:“呀!你终于想起它来啦!我就说嘛,你总归有一天会重新把它拿起来的。”


他一阵晃神,忽然想起自己先前说反正也没时间弹吉他了,要妻子不必费心保养时,她也是这么回他的。


妻子说对了,他还是会拿起它。


“怎么样,大歌手,来唱一个吧,就当作是给我这个大预言家的小奖励。”妻子穿着毛绒绒的家居服,长发一直垂到腰际,她坐在软毯上,附身依靠着沙发,笑意盈盈地抬头看着他说。


他笑了笑,拨动几下琴弦找了找感觉,缓缓开嗓。


“从前有一万万又一万万又一万万座山……”


他的声音已经不如年少时的清朗,但是藏住了时间的醇香。


而坐在他身旁听他唱歌的……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姑娘。







夜里他翻来覆去睡不着,走到阳台看着漆黑的夜空抽了一支烟,又在外面散了很久的味道才又转身回了房间。


妻子似乎已经睡的很熟了。他抬袖闻了闻,觉得身上仍然有些许烟味,想着她一向不太能忍受,便又转身出去了,去浴室快速洗了个澡。


当一切都结束,他轻手轻脚地上床,把妻子拢进怀里。


她大概是醒了,带着鼻音哼哼唧唧地问:“你怎么还不睡?”


“马上就睡了。”他说。


然后空气安静了一会儿,他开口说。


“我想了想,我还是回去看看吧。”


他不知道妻子是不是又睡过去了,因为他觉得自己等了好久,才听见她低声回了一个“嗯。”


出发的那天,妻子没有和他一块儿走。


“学校忽然安排我去上公开课,我也没办法啊,”妻子一边往他的背包里塞东西一边无奈地说,“所以只好你先走一步咯,反正校庆是两天,等我今天结束了明天就坐高铁赶过去。”


“你有胃病,记得聚会别喝太多酒,路上开车也小心点。你的兄弟真是的,放着好好的高铁不坐,干嘛非要你开车去接他呀?”她小声抱怨着。


他低头看着絮絮叨叨着忙碌的妻,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,仿佛兴奋又压抑,所以直到最后他什么也没多说。


只说了句:“我知道了,你别担心,明天见。”


“嗯,明天见。”妻子倚着门,貌似开心地和他挥手告别。






他开车出发,在半路接上以前同寝室的兄弟――老陈。


“哟,好久不见了兄弟!”


老陈和大学时一样潇洒,上来就给他一个熊抱,这一抱就让他感觉好像又回到了那时候,和朋友的距离也不过是经过了一个不长不短的寒假。


“嫂子呢?”老陈坐上了副驾驶,还探头探脑往后座上望,“不是说,嫂子是咱当时的小学妹么?怎么了,扯证之后如珠似宝,还不舍得带出来啊?”


“你这阴阳怪气怎么一点没变,酸不溜丢的,怎么了?兄弟结婚你还不开心?”他系上安全带,笑着骂他。


“你这婚结的够快啊,连宴席都没办,就跟把人骗回家了一样。”


“哎!怎么说话呢,这你可别瞎说,家里面催的紧就先把证领了,宴席还得挑个好日子,”他打着方向盘,“放心,这份子钱,跑不了你的!”


“嗨呀!你说我怎么就没这种好运气,相了那么多亲,怎么也没碰见个对我情深义重的小学妹。”


“为什么啊?这你还不知道?人品差呗!”说着他眼一撇,径直伸手夺了老陈嘴里刚叼上的烟,开了车窗往外丢去。


“哎哎,你干嘛,我这刚点上!”


“别隔我车里抽,这车我明天还要载你嫂子回去,她可受不了这个味儿。”


“嘿嘿,东子,你要说你不是妻管严,我老陈第一个不信,你看看,这就护上了。”


“我护媳妇儿怎么了?你想护啊,你还没得护呢!”


“嘿,你小子!也真是,怎么当初赵璐就没跟你呢,要是她跟了你……”老陈说到一半,忽然就消音了,“哎我……你看我这嘴,跑火车没边儿了。东子,你……”


他呼吸微微停了停,然后恍若无事地笑了。


“这有什么的,我可不是那种婆婆妈妈的人,断了就是断了。”他调侃道:“不过这事儿可别在你嫂子面前说,不然可没我好果子吃。”


“那当然那当然,”老陈察言观色,收起嬉皮笑脸,一本正经道:“东哥!小弟领命!为了东哥后半生的幸福,我一定封好自己的嘴!”


“我去你妈的。”他笑骂到。






他是在下午开车到了母校所在的城市的。南城不大,挂着个旅游城市的名儿,实际上赶上不堵车,公交车走完整座城也就一个小时左右。


他开着车走在大路上,听着老陈在旁边叽叽喳喳一惊一乍地感叹着这边火锅店没了,那边面馆被饺子馆替换了,呵,这边盖了栋楼,好气派,哟这边万达广场新建的吧。


他间或瞄上一眼,看着很多他以前吃过饭聚过餐的小店都被更新换代,连几条路都被整修过,差点都走错了道。


物是人非。


他忽然涌上了这个念头。


群里联系,发现各个朋友都到了不少,于是大家找了个地儿凑了凑。


他领了结婚证的消息除了老陈没人知道,订婚戒指也被妻子取下来收好了,她给的理由是带这个东西去同学会太容易被调侃了,她先帮他收着。


所以现在在大家眼中,他还就是个优质单身汉。


觥筹交错间,不知道谁又说起了当年的事。说原以为东子和赵璐这一对会是他们之中结婚最早的,哪知道,还是输给了异地。


忽然有人问:


赵璐她人呢?


还没来,说是明天到。


欸,她结婚了没?


还没呢,估计和东子一样,家里介绍的都看不上。有说不定,还放不下东子呢!


他笑笑不说话,刚抬起手要喝酒,忽然妻子装在他上衣口袋的小瓶胃药药片哗哗啦啦地响。


于是他慢慢把杯子放下了,旁边有人来问怎么不喝了,他说开车来的,明天还要回去,怕头疼。


那人也就不说什么了。






第二天头是真的没太疼,就是有点闷闷的,可能是因为睡玩了,到底比不上年轻时候,现在熬半个通宵就不行了。


他闭着眼摸索着开了手机,发现妻子六点的时候给他发消息说坐高铁出发了,在一看时间,已经九点多了。


不知道去高铁站来不来的及,他翻身下床套好衣服,单手回消息


【你到了么?我现在出发去接你。】


不一会儿消息回来了。


【不用啦,晓岚已经接到我啦,我们姐妹几个中午一块吃个饭,你就不用管我啦!】


哦,晓岚,他想了想,是她大学的室友,经常形影不离的那个。


他的手机又震动了。


【你昨晚有没有喝很多酒?】


【喝了一点,别担心,我不难受。】


【那好吧。】

【那么大歌手,你今天自由了哦,如果有想做的事情就去做吧,你的小管家婆今日下线!】


他看着那个妻子发过来的可爱表情,笑了笑,放下了手机。


但是不知道为什么,心里稍微有点空落落的,本来还想着带妻子一起重新走一走校园的,现在倒好……


看来只能等他先去,然后等她和朋友聚会完了。


于是他简单收拾了一下,离开了酒店。






学校似乎变了很多,又似乎没怎么变。


操场的红蓝座椅,满是银杏树的林荫路,图书馆和教学楼间的玻璃长廊,还有远远望去便可以望见的飞鸟与蓝天。


他走上那座石桥,曾经他就坐在这桥边,弹着吉他,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旧日心爱的姑娘。他拍了拍栏杆,叹了口气准备转身离去。


“姜东?”


他被人唤住了。


转身便看见他记忆里那张脸,好像一样,又好像不一样。


“是你啊,赵璐,”在看到她的那一刻,心底的某些东西似乎就被确信了,然后彻底放下。


“好久不见。”他说。


“姜东,你……你过得好么?”她问道。


赵璐的眼圈红红的,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一样。他太熟悉了,他太熟悉她这样的表情,这样委屈地、迫不得已的、好似千言万语想和他说又说不出口的。


她习惯于使用这个表情,因为这个表情对他最是管用。


包括她和他提分手那天,也是如此,即便那句“现在的你,根本给不了我幸福”那么伤人,可他还是输给了这个表情。


也是最后一次。


“我很想你。”


“我结婚了。”


沉默,漫长的沉默。


赵璐恍若被巨锤击中一般,摇晃了下身子,然后视线下意识地看向了他的无名指。


那里有一圈淡淡的戒痕。


“戒指被我妻子收起来了,因为她总是担心我太冒失,会把它弄丢。”他笑着说。


“这样啊……那、那祝你幸福。但是姜东,其实我当初一直都不想……”


“先谢谢你的祝福,但是别再说下去了,赵璐,”他忽然发觉自己是真的放下了,所以现在才能如此坦然,“我们只是不合适。”


“别执着于过去,那只会让你错失更好的人。”他这样说着,内心恍然浮现出妻子笑着的面容。


原来如此,他想明白了很多很多东西。是啊,原来他也差点错失了很好的人。


他突然就很想去见自己的妻子了,就是现在。


于是他隔着两步远的距离,对着自己的前任女友说


“我还有事,就不打扰了。”

“也祝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,再见。”






他和青春里留下的最糟糕的部分告了别。跟那个因求不得而自我放逐的少年说了再见。






他一路地跑,跑过教学楼,跑过长长的林荫路,又过了操场,然后不期然地在那里看到了自己的妻子,穿着米色风衣,长发垂在腰际,正在和对面的人说着什么。


“你……过得怎么样?”他慢慢走近,听见那个男人迟疑地询问道。


他这时才忽然发现,原来妻子也是别人眼里的求不得。


“我过得很好。”妻子说,然后朝着对方伸出了手,纤细的无名指上环着一枚亮闪闪的钻戒,“而且我已经结婚了。”


“……那,他对你好么?”


“当然啦,他对我很好,我很幸福,”妻子说,“因为我嫁给了一直爱着的人。”


他听见了这句话,停了下来,那个男人显然看到了他。


“你怎么过来了?”妻子发觉异常回头,,看见是他时微微有些惊诧,她匆忙地、像是为了掩饰什么一样补上一句,“……学长。”


他已经很久没有从妻子口中听见这个称呼了,这一声“学长”让他想起了被他忘记的、妻子说过的他们初遇的场景。


“可是学长……我太不会唱。”


“没关系,我和你一起,你来,来跟着我的节奏走。”


原来……如此。


妻子宽容着,一直没有强迫他承认彼此的关系,可他现在心里火热,仿若又有了年少青春的冲劲,想把她是他妻子的消息,告诉他们认识的所有人。


“走吧,”他牵住了她的手,稍显刻意地对她身前的男人笑了笑,“麻烦您了,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陪我的妻子聊天。”


然后他低头对自己的妻笑着说。


“我看到今天很多咱们的老朋友都来了,走吧……”

“我和你,我们一起去见见。”


“那都有谁啊?”她愣了一下,然后笑着问道。


“老陈,老陈你记不记得,我们社团表演一直帮我搬架子那个,还有那个谁,那个鹏子……就是你们女生……”


他和她并着肩走在操场上,恍若怀抱着一份年少的爱恋。


你相不相信,青春里的谜题,会在未来找到它的答案。


就像他和她。


就像……


我和你。



【下一篇大概写妻子视角。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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